生活入诗
今天又是工作日自带午饭的日子。切好的酱牛肉、脆生生的黄瓜片和茶叶蛋摆满了一盒。正扒拉着饭,忽然发现今天的菜量特别大——原来早晨备菜时想起今天就是周五了,索性就把丈母娘昨天刚煮的一大块酱牛肉全切了带来。结果米饭就吃不下了,收拾碗筷时发现碗底还剩小半碗。正打算倒掉,脑海里忽然跳出那首《悯农》诗:“锄禾日当午,汗滴禾下土。谁知盘中餐,粒粒皆辛苦。”想到这白生生的米粒原是阳光晒透的谷粒,是农人弯腰从泥里一颗颗刨出来的,到底没舍得,又坐回去把剩饭吃得肚儿圆。撑得直打饱嗝,倒也不急着睡,索性打开手机,写点“饭后杂谈”。
这份对文字的偏爱,大概从小就在我心里生了根。小时候偏科严重,语文成绩像棵歪脖子树,为了拉分总琢磨着多读点诗。记得最牢的自然是李白的《静夜思》,“床前明月光,疑是地上霜。举头望明月,低头思故乡”。二十个字朗朗上口,画面清清爽爽,小时候总觉得这是唐诗里最“接地气”的。谁能想到几十年后刷抖音,竟看见有人解读成“床前站着个叫月亮的姑娘,皮肤白得像霜,诗人抬头看她,低头又想起故乡的妻子”,还说这是“游子在外寻花问柳的矛盾心理”。若让李太白听见,怕不是要从诗里跳出来,先赏那人两个大嘴巴子!
那时年纪小,记诗全靠死记硬背,诗里的意境总像隔着一层雾。直到多年后的某个瞬间,也许是路过一片荷塘,也许是望见漫天晚霞,突然就懂了某句诗里的况味。那种“哦,原来如此”的惊喜如同穿越千年的手,轻轻拍了拍当下的自己。那些曾觉晦涩的字词原来早就在生活里埋下了伏笔。
2016年夏天,全家去贵州省施秉县杉木河漂流。好友吴光英特意开了3小时的山路到凯里车站接我们,在那个青山叠翠的小县城陪了整整5天。一天坐在快艇上漂在舞阳河,看两岸青山徐徐后退,水面碎金似的闪耀,我脱口而出“小舟从此逝,江海寄余生”。离别时,好友又开车送我们到贵阳车站,车开出好远回头望,还见她站在路边挥手。那一刻,“桃花潭水深千尺,不及汪伦送我情”的诗句就有了沉甸甸的温度。
每逢烟雨蒙蒙,望着窗外总会不自觉想起杜牧的“南朝四百八十寺,多少楼台烟雨中”。诗人将庄严肃穆的南朝古寺置于迷蒙雨帘之中,古寺的沉郁与烟水的交织,把千年的风雨沧桑都揉进这氤氲水汽里,那份本就厚重的历史感,在雨雾中愈发显得悠远绵长。
这些年常走南通大学医学院启秀校区的濠河边,每到夏天,满池荷叶挨挨挤挤,风过处绿浪翻涌,便自然想起“接天莲叶无穷碧”;秋阳和煦时,水面碎银跳动,又暗合了“水光潋滟晴方好”。2021年国庆去启东圆陀角看海,女儿站在沙滩上兴奋地喊“美炸了”,我望着潮平岸阔的景象,脑子里却蹦出“落霞与孤鹜齐飞,秋水共长天一色”。
生活里的诗意往往藏在细碎的时刻里:约会时看月亮爬上柳梢,会想起“月上柳梢头,人约黄昏后”;工作不顺倚窗发呆,“伫倚危楼风细细”的句子便悄然浮现;写出一篇有趣的文章发朋友圈,看到瞬间飘来的无数个赞,又忍不住想“春风得意马蹄疾”。向东老处长退休设宴送行,觥筹交错间,我脑海里竟浮现出“风萧萧兮易水寒,壮士一去兮不复还”的悲壮。就连楼下那棵桂花树偶尔飘来若有若无的香气,都会让我记起“人闲桂花落”,赶紧找点事做,驱散那份突然袭来的慵懒。
因为常读诗,我发现古代文人墨客极爱登高。有登高览胜的,如杜甫的“会当凌绝顶,一览众山小”;有登高抒怀的,如王之涣的“欲穷千里目,更上一层楼”;也有登高思乡的,如王维的“遥知兄弟登高处,遍插茱萸少一人”。一次重阳节,我回顾家庄看望母亲。午饭后,登上自家的二层小楼,眼前美景如画,竟脱口吟出一首《秋日登高》:“碧树环池秀,满目翠色稠。彩鸭戏清流,蝉歇复鸟鸣。柴门掩旧幽,菱花惊雪鬓。浅酌三四瓯,聊遣古今愁。”
王小波说:“一个人只拥有此生此世是不够的,还应该拥有诗意的世界。”所谓“有趣”,我想,大概就是用这诗意的目光去打量生活吧。偶尔在意“有用”的面包,终生不忘追逐“有趣”的月亮。
毕竟,能把日子过成诗的人,才是真正握住了生活的双桨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