胡萝卜花
每年盛夏,我家后院的河岸上总是如期开着洁白的胡萝卜花。它天生一种本色的美、淳朴的香,比许多名木花卉更可敬。
20世纪60年代,家乡人多地少,棉花面积大,粮食紧张,几乎家家种胡萝卜,胡萝卜成了重要的生活补给。当年老百姓把它编成了顺口溜“早饭萝卜茶,中饭动手拿,晚上还是它,被子没有焐得暖,尿壶已经满”。那时不像现在规模化养猪,而是家家圈养,冬天的主要饲料也是胡萝卜,说人猪同食,一点儿也不过分。
父母亲对种胡萝卜非常重视,每到处暑,父母亲就开始忙碌起来,先是在田里撒上草塘泥、浇上粪肥,用犁耕翻后做成畦子,播上种子,再用铁耙锄一遍,把种子掺入土中。7天左右出苗,20天左右胡萝卜苗就密密麻麻成片了,这时,母亲总要细心地间苗,俗称间胡萝卜缨儿,太密了胡萝卜长不大,影响产量。
母亲把间回来的苗洗干净,煮一顿胡萝卜缨儿酸粥,如果加上一点猪油,就是一顿美食了,全家人吃得有滋有味的。有时,母亲也会把胡萝卜缨儿放在开水中焯一下,然后挤干切碎,拌上碾碎的花生或芝麻,浇上酱油,再滴几滴香油,吃起来极其清香爽口。
到了11月,天气渐凉,胡萝卜开始采收,一般可延续到春节前后。有一年,老天像开了个玩笑,悄无声息地下起了一场暴雪,一夜之间,大地一片白茫茫,早晨起来时,门前的那棵银杏树都被压弯了腰。雪停了,西北风像刀子一样刮着脸。父母亲没等雪化,就深一脚浅一脚地赶到胡萝卜地里,父亲铲雪,铁锹跟冻硬的土层发出“咔嚓咔嚓”的声响,他的呼吸在寒冷的空气中形成一团团雾,眉毛和胡子上很快结了一层白霜。父亲用铁锹尖小心地凿开冻土,几根黄灿灿的胡萝卜终于露面了,母亲小心翼翼地拔出了那些胡萝卜。它在雪地的映衬下显得格外鲜艳,顶端还带着几根细小的根须,这是土地给勤劳者的回馈。父亲看着这些没冻坏的胡萝卜,抹掉胡须上的白霜,大笑起来,那笑声在寂静的雪地里传得很远很远。
回到家母亲把胡萝卜洗干净,有的切成条,穿成串,挂在竹竿上晒干;有的扎成捆挂在树杈间风干。一是留着过年时炒一炒,香香脆脆、甜甜的,上学时,妈妈总要抓一把放在我的书包里,说是要和同学们分享。二是到了春天青黄不接的时候,糁儿粥锅里放上几根风干胡萝卜干,香甜软糯,甜到心里去了。
开春的时候,妈妈把年前选留下的胡萝卜种栽在院后河岸,任其抽秆蹿长、展叶散绿、长盘、开花、结籽。胡萝卜花并不艳丽,只是小小的四瓣白花,中间点缀着淡黄的花蕊团聚在巴掌大的圆盘内。远远看去,这簇拥在一起一个个圆圆的花饼正招引蝴蝶围着不停地飞舞。它们不争奇斗艳,只是默默地完成自己的使命:开花、结籽、延续生命。
如今,胡萝卜因富含维生素和蛋白质,养肝明目,利膈宽肠,人们用它来炒菜、煲汤、榨汁,可曾想过胡萝卜那份深深的情意?
看着烈日下依然盛开的胡萝卜花,我感到母亲就在身边,她的淳朴和坚韧的精神还在继续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