草原随想
赶到草原已是午后。阳光斜斜地照着,草尖上泛着金色的光泽,远望去竟似一片浮动的海。我已习惯四壁之间的生活,视野被楼宇切割成条条块块,呼吸也被压缩得短促而焦虑。这会儿立在无垠绿野之上,天空宛若倒扣的碧海,云影在地上游走,我便成了画中一粒多余的墨点,不知该点在哪里才合适。我的视线无处落脚,失去了建筑物的引导与分割,目光漫无目的地漂流,直到与天际相接。
空气极是清新,吸一口肺腑间满是青草与泥土的混合气息。那气息不似南方的湿润,带着几分干爽,浑身舒坦。我俯身触摸草叶,触感粗糙而真实,与城市中光滑的人造表面截然不同。这粗糙中藏着一种诚恳,不讨好、不掩饰,坦然呈现生命的本来面目。
远处羊群如白云般浮动,近处则有三两只低头啃食,不时发出满足的咩咩声。更远的地方,隐约可见几匹马儿悠闲地踱步,长尾随风摇曳,这些马儿生长在草原中,与草原融为一体。风起时草浪层层推开,绿色的涟漪荡向远方,完整而连续地掠过整个原野,带着野性的洒脱。我闭上眼睛,风穿过身心,恍惚间自己也成了草原上的一株草。
歌声裹着草原的风涌来,音调忽高忽低,有一种说不出的苍凉和宽广。这歌唱的什么?唱的草绿了又黄,黄了又绿?唱的羊生了又死,死了又生?唱的人来了又走,走了又来?我循声望去,不见人影,只有无边的草浪在风中起伏。我知道这是风吹过草尖的声音、这是羊群吃草的节奏、这是马蹄踏地的韵律、这是草原自己的声音,从每一粒草原的土中渗出,汇聚成亘古的旋律,草原人代代传唱。
生活中的种种伪装与面具,在这里显得如此多余。没有人在观看,没有人在评价,我只是一个生命体,与其他万千生命共同栖息在这片草原上。心中曾经纠缠不休的焦虑、欲望和恐惧,变得渺小而微不足道。这种认知既令人惶恐,又带来前所未有的解脱。
草原的诈马宴和篝火晚会都保留着当地的传统和特色。在诈马宴上,我一个人喝了三壶酒,醉意上头。刚才跳蒙古舞的女孩要我点歌,她说一首歌一百块。我点了一首草原歌,女孩唱歌时,我又要了一壶酒,在那一刻我想起很多。醉醺醺出来观看篝火晚会,九月的草原已凉意习习,尽管喝了些酒,却仍敌不住夜寒的侵袭,好在带了件外罩裹了裹,才有了暖意。草原之夜,星空低垂。来自四面八方的游客欢呼声、尖叫声把这片原本寂静的草原喧闹成欢乐的海洋。此时此地,我莫名觉得,草原不属于我。在这片草原上,滋生与凋零、日升与月落、简单与深刻、发展与进步才是草原该有的价值意义。我所需要的不是草原本身,而是草原所代表的那种本真。我所寻找的不是地理版图上的草原,而是内心的开阔与自由。我们总是向外寻求解脱,以为走到远方就能找到答案。殊不知,真正的草原在人的心里,那是无论身处何地都能保持的精神辽阔。就像我睡的蒙古包,一排排、一幢幢,跟城里的宾馆一样,只能安下你疲惫的身体,找不到草原的感觉,多想草原是一个令每个漂泊的灵魂得到安抚的地方。
是的,在开发、守护间有一种平衡;在现代、传统间有一种从容;在人、地之间有一种和谐。这种本真不因见识而减少,不因开发而消失,不因时代而褪色,这是草原真正重要的东西。草原给我的不是逃避现实的桃源,而是一面映照内心的明镜。当我离开这片草原,我知道我会带回一个更通透无忧的自我,能够在城市的喧嚣中保有内心安宁的草原,让精神如野草般自在繁衍,让心灵如天空般深远与包容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