江南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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作者:王晨瑜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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江南在慢慢长大。真为她感到高兴。她的叶变绿了,变厚了;枝干变粗了,壮了,就连阴天也变得不昏暗了,朗了,明了。云朵不再被撕成碎片,流水也不再被小桥阻断;野花不再蛰伏于石缝中,杂草也不再攀附于墙壁上。屋檐下,人声鼎沸,茶香缭绕,了无阙处,万物蓬勃迸发,在阳光的强烈攻势下,任何阴影无一幸免。

终究是战胜了的。在一次次春的破茧重生后,再也感染不了秋的哀伤,再也不会患上冬的冻疮,再也不会因夏的燥热而不安。这是从容的江南、成熟的江南,活脱脱变成了一个永恒的春,不灭、不逝。

我了解她。幼年的江南会为了自己的一株蒲公英的消失而哭泣。那时的云朵柔软,包裹着蒲公英,揉进身体,于是迅速膨胀起来,装扮成一个个圆滚滚的蒲公英球,来逗江南开心。抬头看去,云朵带着蒲公英的种子,去看天边最美的日出,风一吹,这些种子轻飘飘地就转移到了太阳身上。太阳也变得毛茸茸了。江南以为自己失而复得,破涕而笑。

可我忘记不了她的眼泪。冬与江南签下契约,用冰封的流水换取短暂的雪。古桥下,小船的影子许久未见,一圈圈涟漪也被定格在那个时刻。无数的雪花尽情地在冰面上打滚,乌黑的瓦片也被洗涤得锃亮。与北方的冬不同,江南的冬到来时总带着些犹豫,摆脱不了秋的余温,而离开时却又依依不舍,回味着还未消融的积雪。她冷得不透彻,暖得不热烈。雪从不孤单,因为有小雨相伴。我知道这是她的眼泪,是她将自己的全部力量都倾注于这一滴滴雨上,渴望看见它们击碎那薄薄的冰层,渴望能听见那生生不息的流水。

可我忘记不了她的眼泪。人的眼泪分两种,一种是情不自禁地流淌,另一种则是逢场作戏地配合。江南似乎不明白什么叫“虚情假意”,那种真真切切的悲伤从不等同于矫揉造作,“真性情”也不仅仅限于西北的直爽豪放。除了白墙黑瓦的外表外,江南还给我看过她的另一面——那奄奄一息的村落行尸走肉般维系着生命。每当我回到乡下时,稻田是绿绿油油的,房屋是整整齐齐的,可仔细看去,这些屋子除了剩下一个空壳外,还剩下些什么呢?是种在院子里无人采摘的橘子树,还是发霉的墙根旁密密麻麻的蚊子?是歪歪扭扭的田间小道,还是嘎吱嘎吱作响的水车?乡下的天总不是那样晴,是因为江南在抽泣,雨下个不停。江南能察觉到生机在逐渐被转移,亲切的泥土味慢慢被淡化。人走茶凉的忧愁和无可奈何的挫败感一阵阵涌上江南的心头。

可我忘记不了她的眼泪。我曾去过不下十余个大大小小的古镇,小桥、流水、人家反反复复地在我眼前出现,不如说是轮回。夏天时,绿意正浓,枝条交叉缠绕在一起,缓缓延伸到水面,轻轻触碰,又羞涩地收回。可江南却向我倾诉,人们说她的夏天太过闷热,厚重的水汽闷得人喘不上气来,风也只是走个过场,宠幸过水波后就匆匆离去。秋天时,一切被涂上了古铜色,银杏叶、梧桐叶被雨打在地上,远远望去湿漉漉的,走近了,又能听见脆脆的声响。江南却责怪自己,人们说她的秋天来得太过突然,只是一场雨,就让整个城市换了颜色,弱不禁风的枝条被狠狠掐断了生命。

江南说,她再也不会哭泣。可是我说,她的眼泪从来不是她的软肋。雨,是生命的第二次创造。

我印象中的江南,是敏感的。她能清晰地感受到一年四季的变化、节气不停地更迭。她瞬息万变,她连绵不绝。她不只有晴天,她也可以有雨天,有雪天,有打雷的惊蛰,有刮风的秋分。她可以是古色古香、春和景明,她可以是温暖宜人、生机勃勃。但她不只有春天,她也可以是寒冷苦涩、萧瑟凄凉,她也可以是骄阳似火、燥热难当。我看见的是一个既脆弱又坚强、不断自愈、不断生长的江南。

这是江南的眼泪,这也是江南坚硬的盔甲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