圆仁宿掘港国清寺之谜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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作者:赵一锋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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日本壬生寺藏圆仁塑像↑

圆仁入唐登陆地点

《入唐求法巡礼行记》将日本第十九次遣唐使团登陆中国的过程记录得非常翔实。圆仁所乘的第一船农历六月二十八到达扬州掘港海域,西行穿过北岸沙嘴和海中双居之岛,历经劫波,于七月初二午时到达扬州海陵县白潮镇桑田乡东梁丰村,由于古今长江口的地理变迁,上述登陆地点今天的具体位置还是存在争议。六月二十九日第一船在掘港外海搁浅,大使藤原常嗣出于安全考虑弃大船登小船,所乘小船于七月初一到达大江口,看到江海之间的三山,到达海陵县淮南镇。七月初三巳时,大使船继而到达白湖口,与圆仁第一船联系上了。此时,六月二十五日与第一船失去联系的第四船也传来消息,该船漂泊到北海,七月初三午时到达海陵县白潮镇捉军村,后来第一、第四船共同会合于东梁丰村,又东行十八里,来到掘港亭沿海村,在国清寺休整十五天,沿着掘沟西行到达如皋。

沧海桑田,以上很多地名对于普通读者而言是比较陌生的,前辈文史学者对此段历史行程多有考证,结合古范公堤走向和历代方志记述,推断出圆仁等的大体路线,尽管史学界还有争论,但还是有共识的。2017年,南京大学受如东县政府委托,对掘港国清寺遗址进行考古发掘,发现晚唐夯土以及墙基等,证明了唐代掘港国清寺的存在。由此推断西行十八里,在范公堤外的掘港花市街,今如东县掘港街道十里墩村,即为扬州海陵县白潮镇桑田乡东梁丰村。大使藤原常嗣一行见到江海中的三山,可以推测为狼山、军山、剑山,继而确定船行至今南通市区附近。因当时狼五山尚在江中,胡逗洲未与大陆连接,海陵县淮南镇应为通州区平潮镇,结合时辰、距离推断,白湖口、白湖镇应为今通州区石港镇。由此,圆仁、大使、第四船等行踪定位基本可以确定,圆仁等是在今如东县掘港街道十里墩村附近登陆的。

遣唐使入唐路线中无论是走“南路”,还是“南岛路”,最终都是要走大运河水路,在长江口登陆,从掘沟入大运河无疑是最优路径,掘沟亦可视为大运河的延伸或者支流。当时掘港外海滩险流急,并非登陆良港,理想登陆地点应该是长江北岸某处江港。公元838年,命运的齿轮转向掘港,遣唐使一行从掘港登陆,留下了历史的印记。受制于当时的气候、地理因素,掘港也成为遣唐使登陆地点,有学者认为圆仁以前已有多次遣唐使团经过掘港,具体待考证。

掘港国清寺建立及作用

唐元和年间(806~820),浙江天台山十二道场之一修禅寺座主行满为祈求国泰民安,在扬州海陵县掘港亭仿照天台山国清寺新建寺庙一座,定名“国清寺”,在藏经楼前一侧亲植银杏一株。当时的掘港为海角一隅盐场,政治、经济等方面并不突出,天台高僧缘何要在此处建立一个寺院呢?一般认为是唐太宗曾颁诏曰:可于建义以来交兵之处,为义士、凶徒、殒身戎阵者,各建寺刹,招延胜侣。(《全唐文·为战阵处立寺诏》)掘港地处沿海交兵之处,逢“宪宗中兴”时代,掘港国清寺应运而生。此确为原因,但唐太宗时期距离元和年间已过去一百五六十年,开国之初的国策此时实施,还是另有原因的,况且此寺也叫“国清寺”,与天台祖庭同名,其中必有蹊跷。

古代中日关系密切,交流频繁,这种交流有和平的,也有非和平的。《旧唐书·刘仁轨传》载:“仁轨与倭兵于白江之口,四战捷,焚其舟四百艘。烟焰涨天,海水皆赤。”中日的白江口之战一举奠定了东亚地区的格局形态,日本窥见唐朝的实力,于是派遣使团入唐学习。其实日本来中国学习的目的并不单纯,除学习唐朝先进的文化外,还有刺探中国政治、经济、军事等的意图。经过历次遣唐使来中国学习,日本国对大唐政治、军事、经济已掌握很多。对此,唐朝政府不得不防,故推测在掘港已有驻军,同时因掘港实在是太过偏僻,设立行政机构还不成熟,鉴于日本遣唐使可能曾有数次登陆掘港经历,故折中沿用过去外交礼仪做法,设立寺院接待外来使团,汉代白马寺就是第一个接待外国使团的机构。笔者大胆猜测,行满大和尚应政府之邀,在掘港建立国清寺,一方面弘扬天台宗,超度阵亡将士;另一方面也是接待日本使团的场所,同时起到准海关的作用。这也就是遣唐大使小船、第四船为何要共同赶往东梁丰村会合的重要原因。此前,小船已到达大江口,第四船已到达白潮镇捉军村,都到了今通州区石港镇,掘港在石港东北,距离也有三十华里许,直向西北奔如皋是最佳路径,赶去掘港显然是舍近求远。可以认为小船、第四船去掘港是投奔第一船的圆仁等,因为那里有可以歇脚休整的地方,此前遣唐使一行还未有州县慰问待遇。圆仁一行在掘港登陆,国清寺只是入唐的第一站,在掘港登陆有一定的偶然性,但在国清寺一定是温馨的,因为掘港国清寺开山始祖行满是圆仁老师最澄的师父,圆仁与掘港国清寺缘分匪浅。

圆仁与掘港国清寺及后来

圆仁(794~864),俗姓壬生氏,日本下野国(今栃木县)人。十五岁登比睿山师从最澄,学天台教义。二十一岁在东大寺戒坛受具足戒,二十四岁就最澄受圆顿大戒,旋于比睿山北谷结庵苦行,三十岁继承最澄衣钵弘法大乘圆顿戒坛,成为日本天台宗高僧。最澄为日本天台宗祖师,受教于中国天台宗行满大师。公元838年,圆仁入唐求法来到师祖创立的掘港国清寺也是冥冥之中的定数,掘港国清寺缘于圆仁的记载被确定为海上丝绸之路的重要节点。

圆仁未到掘港国清寺以前知道有这样一座寺院吗?从《入唐求法巡礼行记》中圆仁关于国清寺的记载看,圆仁记述掘港国清寺的文字很是平淡无奇,从东梁丰村去十八里,有沿海村,村里有寺,名国清寺。从后面行程看,圆仁每到一处都有地名、寺院记载,显然圆仁对沿途地理是大体清楚的,如不知,也有打听地名的,如:二十日卯时,到赤岸村,问土人,答云,从此间行百二十里有如皋镇。辰时,前途见塔,问土人,答云,此是西池寺。可见圆仁是事先就知道有国清寺的存在。

公元838年,圆仁一行走后,掘港国清寺似乎消失在历史的长河里,翻遍故纸堆,直到明万历九年(1581)春天,国清寺住持绍崟、可良高道缘募化重建,掘港营守备指挥佥事檀武臣撰写《重建国清寺碑记》,世人才知国清寺建于唐代元和年间,五代末期、宋元之间,因战乱遭受焚烧破坏,后历代均有修葺,碑载了掘港国清寺开山祖师行满及后来住持们的修为。颇值得玩味的是,碑文并未记载圆仁一行,掘港国清寺把圆仁忘了。乾隆四十三年(1778)冬月,住持雨山及弟子秀岩铸铁磬一口,铭文记录此次修缮的缘起经过,民国时,人们看到的国清寺就是乾隆年间重修的。民国15年(1926),南通张詧等参观国清寺,目睹寺庙破败,僧人戒律不严,遂会同地方官员、绅商发起募捐,重修寺院,改建为十方丛林寺院,更换住持,弘扬佛法,大豫公司拍摄留下了目前能找到的掘港国清寺最早的光影。民国35年(1946)10月,解放战争开始,拆除了天王殿五楹中间一间、藏经楼以及西侧厢房。1958年10月,如东县政府在掘港国清寺举办破除封建迷信培训班,会后,全县寺庙、道观被拆除,僧道尼还俗。国清寺仅留下圣因、真一、静修(何其道)看守庙宇,庙宇不复当年。1966年,“文化大革命”开始,国清寺佛像、经书、法器被毁坏殆尽。1968年年底,大雄宝殿和剩下的天王殿被拆,国清寺地面建筑仅剩下一口江井。1990年许,笔者和同学到掘港北街其亲戚真一和尚处玩耍,听到一些关于国清寺的往事。

2015年,南京大学贺云翱教授来到掘港国清寺遗址,此时遗址地块已出让,周边已开始建房,贺教授在地面发现了宋元瓷片,初步判断唐代遗址存在的可能,后来才有了掘港国清寺遗址考古发掘。从国清寺遗址考古看,唐代国清寺遗存很少,究其原因大概是圆仁去后六年,经历了“会昌灭佛”的全国运动,掘港国清寺被摧毁,幸好后来南宋又重建,尽管宋元明清时都有毁坏,法脉却一直延续至今。原来国清寺一直都在这里,遗址似乎等待着贺教授一行的到来。《入唐求法巡礼行记》记载了大唐境内多处寺庙、地名,掘港国清寺是目前唯一经考古挖掘证实的,所以弥足珍贵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