花总是开了又谢,我妈却是不谢的那朵花
妈妈那年经常念叨:“八十三,鬼门关。”妈妈正是八十三,在清明时节的档口说着这样的晦气话,怎不叫人忧愁。埭上老头老太们叹息着:“又要有人去那边过年了。”
落灯之后、清明节前,农村人总会摸空将锡箔折叠成元宝、锞子,一张张、一个个、一袋袋,总把思念寄托在其间。
我老伴做啥事都讲究完美,考究得让其他人不敢插手,即便是折锡箔也折叠得有棱有角、有模有样,相当逼真。虽然这纯属一种形式,冥币不久就会化为灰烬,飞上天、落入尘埃,但在她看来,人在做,祖宗在看,马虎不得。
春天的气息裹挟着鸟语花香涌入室内。妈妈住在大哥家,白天,她被移动到客厅,安顿在轮椅上,我老伴一有空就去陪她,两人一起叠锡箔。
农村人一直自己动手折,表面看不用四两力,其实却是一种硬功夫,个把小时就会腰酸背疼、头晕眼花。不过这不打紧,只需直直腰、看看远处,马上恢复很多。这些年,我们从没动过网购的念头,好像那样做是一种亵渎。在我们看来,只有自己亲力亲为,才是最真诚的纪念。
我爱人常和妈妈开开玩笑,问她:“老太太千年后喜欢真锡箔还是假纸币啊?”妈妈一反常态,也不忌讳,笑着回答:“就给我一枝花。”
出乎意料,又在情理之中。我妈上过私塾,也接受现代教育,她不是一个保守封闭的人,能够坦然面对未来。在儿媳妇面前,她更像个慈眉善目的老姐姐。妈妈心灵手巧,是爱美之人,也爱成人之美,一生促成的婚姻不下三十对。每撮合一桩,她必定奉送巧手撕出的红双喜纸艺。我们感叹于妈妈那信手撕出的作品之精致,她四个儿媳妇缺乏这样的艺术细胞,没有了传承人,她从不多言。让儿媳妇每年供上一枝花,这是她的情结。
妈妈要一枝花,这个不难。到时随便在哪个路边摊位买一枝塑料花,红的、白的、紫的,应有尽有。难的是没有谁能折叠出带有温情、能让她眼前一亮的花朵。四个儿媳妇没有婆妈妈的手巧,再怎么折腾也鼓捣不出像样的花样。
终究没有打破魔咒,妈妈在八十三岁那年走了。那一夜突然刮来了一阵“鬼头风”,旋即呼啸而去。妈妈的腿脚不灵便,一定是随风而行了,走得很轻盈,很潇洒……
每年清明节,我们都会如她所愿,在她坟头插上一枝花,虽然不是鲜花,却也是精挑细选,一年四季花开不败。
埭上人成群结队到墓地祭祀先辈。难得碰面,总有要好的乡亲聚拢过来,说起了妈妈。有人说:“毛老太是好人,每趟卖苹果回家,见到埭上小朋友就给一个,从东埭转到家要个把钟头,不藏不掖,不小气。”说完,双手合十,默默作揖。看来,花总是开了又谢,但我妈却是他们心中不谢的那朵花。
祭祖风俗我们这辈还坚守,子孙后代不知是否有这种使命意识,我们无法强求,也猜不透他们的心思。老话说得好,船到桥头自然直,后面的事自有后来人决定。也许,当传统风俗与时代、现实相近相融,那么“守正创新”肯定不仅是一个说法,而是行稳致远的助动力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