恍惚间,仿佛又见祖母拄着拐杖,站在不远处微笑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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作者:张健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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前夜梦中竟见了我那去世43年的祖母。醒来后,心中便如塞了一团棉花,闷闷的,又有些酸楚。祖母生前的种种竟在这两日间愈发清晰起来。
祖母姓刘名元兰,娘家在原场北马冯庄,是当时远近闻名的富户。家中设有“闺塾”,祖母便识得字。我幼时常见她戴着老花镜,坐在树荫下读报,左邻右舍的老太太们每每投来艳羡的目光。祖母是裹过足的,又患风湿,从我记事起,她便拄着拐杖了。那拐杖是枣木的,磨得油亮,杖头雕着简单的花纹,不知是何人所赠。
我们姐弟出生在20世纪60年代,家境颇窘。全家八口人挤在三间草房和三间瓦房里。我和老二自幼与祖父母同睡一屋。我是长孙,读书用功,很得祖母欢心。夜深人静时,她常悄悄唤醒我,从枕下摸出些零食来,有时是几块桃酥,有时是半块芝麻糖,虽偶有霉味,我却吃得香甜。祖母的手瘦而皱,递食物时总要在我手心轻轻一按,仿佛要把那点甜味按进我的血脉里去。
祖母63岁时得了食道癌。闻讯那日,14岁的我哭得最凶。奇怪的是,她的食道似有个闸门,时开时闭。祖父寻来偏方,制作成药,伺机喂她,半年后,竟见好转。消息传开,方圆百里的患者纷纷来讨教。祖父不厌其烦地讲解制法,竟真救了几条性命。有几位痊愈的妇人硬要认祖父母作干亲,说是报再生之恩。祖母总是笑着摆手,说这是各人的造化。
祖母生过六个孩子,只活了我父亲和姑姑。我祖父是退休教师,父亲如皋师范毕业后在村里小学任教,母亲也是教书人。祖母虽未明言,心中却盼着我们读书上进,将来“谋个一官半职”。那个年代,这愿望虽朴实,却也显出她的远见。她对我们的品行要求极严。记得有一次,我和弟弟偷了生产队的西瓜,本想“孝敬”她老人家,谁知她举起拐杖就打,边打边骂:“穷不能失志!”那拐杖落在身上,疼得钻心,但更疼的是她眼中的失望。四十多年过去,我们自己都当了祖父,祖母的教诲却如那拐杖的印记,让我终生难忘。
祖母的拐杖不仅是她行走的支撑,更是她品格的象征。那根枣木拐杖不曲不折,恰如她的为人。她识字明理,从不轻视他人;她疼爱子孙,却不放纵溺爱;她历经苦难,却不怨天尤人。她的生命,如同那根磨得发亮的拐杖,虽不华丽,却坚实可靠。
如今,我亦年过花甲,每每教育儿孙,总不自觉想起祖母的言行。她的正直、坚韧与慈爱已融入我们的血脉,代代相传。有时看着孙辈们嬉戏,恍惚间,仿佛又见祖母拄着拐杖,站在不远处微笑。
祖母一九八二年去世,享年六十九岁。她的一生,平凡如田间的一株草,却又坚韧如她手中的那根枣木拐杖。忽然想起祖母常说的一句话:“做人要像枣木,越老越硬。”这话朴实无华,却道出了她一生的信条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