母亲的黄豆酱
一想起母亲那一缸黄豆酱,生活的滋味一直没淡去。
记得小时候,在一个炎热的中午,母亲和姐姐在厨房里忙碌着,我在午睡的时候,迷迷糊糊听到简陋厨房里锅碗瓢盆交响曲。偷偷跑到灶台旁一看,没有什么诱人的菜肴,只看到大半锅面疙瘩,我伸手要拿一块尝尝,却被母亲大声呵斥,我只好缩回那只贪婪之手。
悻悻然,回到午睡的窄凳上,继续等待狐朋狗友发来我们之间约定的暗号,然后借机出去,到麻地里集合。
在我没有注意的时候,还是中午,母亲和姐姐从河边抱回一捆青翠欲滴的茅草,我估计妈妈准备把茅草晒干后,搓成结结实实的茅草绳,到了台风季节,用来护住三间破草房。一切都不是我想的那么简单,过了几天,我发现这一捆茅草,不是搁在烈日下暴晒,而是铺在柜子上,茅草开始枯萎了,草底下是什么呢?难不成是……没等我想到结果,我就掀开几缕草一看,看到了几天前锅里被母亲折腾的面疙瘩。我没有打草惊蛇,继续等待茅草为面疙瘩而彻底枯萎。
又过了几天,我不是故意要掀开茅草,我确实看到茅草上长出毛茸茸的玩意儿。我掀开一看,一个星期前的面疙瘩,已经面目全非,个个毛茸茸的,昏暗的光线下,还能看出面疙瘩上面长了黄头发、灰头发,还有绿头发的,那种样子就像端午节偷偷藏了一个粽子,不知道过几天,粽子变成了怪模怪样,全身毛茸茸的那一种。
而今,母亲和姐姐故意所为,把白面变成一坨坨面疙瘩,之后想方设法,把胖乎乎的面疙瘩变成长着五彩毛的怪物。我仔仔细细一看,长了毛的面疙瘩,不见得多少丑陋,她们很像把头发搞乱的调皮孩子,又像被人俘获的小刺猬。
为了安全,我把茅草下面疙瘩的变质事件告诉了上初中的哥哥,哥哥说,自然界的霉菌和其他微生物一样,多数是对人类有益的。
我挠挠后脑勺,暂且承认哥哥的说法。没有想到,在物资匮乏的年代,老实巴交的母亲居然懂得微生物学,为了生活,把外婆传给她的民间工艺传承下来。这是母亲告诉我的。
没过几天,面疙瘩被母亲装进了一只大肚皮缸里,当我发现的时候,面疙瘩已经被搅拌成糨糊状,中间插着一双筷子,母亲一有空,就握着筷子搅拌一下,再去忙其他活了。放在太阳底下暴晒的任务,就交给我们兄妹几个。早上搬到外面,晚上搬回来,中间遇到雷雨,如果没有及时搬回,少不了一顿呵斥,母亲视黄豆酱如命。
一锅面疙瘩,现在变成了褐色糨糊,说是像亚洲人肤色,一点儿不夸张,母亲加了黄豆,还有少许的红辣椒,经过一段时间日晒,一缸黄豆酱,就这样制作成了。
一缸黄豆酱,就像母亲手下的一幅画,褐色酱,多么像隆起的黄丘陵,更像烈日下父辈起伏的胸脯。
有时候,肚子饿了,用筷子蘸一下,伸出小舌头舔一下,香的,也是辣的,更是咸咸的,不管什么味道,感觉一下子就有了饱意。
舀一勺送给隔壁邻居,匀一罐给腿脚不便的老人。记得家里来了客人,要煮红烧鱼,家里没有盐了,到代销店买盐来不及,母亲毫不犹豫,用黄豆酱替代。一碗豆酱鱼,如今成了我家逢年过节必上的一盆菜。母亲不仅仅在传承,也在不断创新。
母亲已老,童年的黄豆酱,一直在记忆深处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