陈老师坐在派出所接待大厅的长椅上，双手紧紧地交叉在一起，指关节绷得发白。面对民警沉稳的眼神，许久，她叹息：“我可能被朋友骗了……”声音细若游丝。

这声叹息，源于几个月前网络世界的一次偶然。

2月初，陈老师办完退休手续，心中有些茫然。教了大半辈子的中学语文，“之乎者也”早在心底生了根，日子忽然就空了大半，她便到常去的读书论坛溜达，遇上了傅凡。

傅凡谈吐优雅，对网络文学门儿清。“陈老师！”他这么称呼她，带着对读书人的尊重，“您这眼光看文本是一流的，可惜这行水深。不过嘛——”话锋一转，他轻描淡写：“但若有‘内部渠道’，淘到真金白银，让它重见天日，也是桩雅事。”这句开场白，这个“雅事”一下子钩住她这老文青的心。

对于投资，陈老师素来谨慎，股票基金那些红红绿绿的曲线看得人眼花，银行那点利息又少得可怜。手头上几十万的闲钱总该找个稳妥的去处，生出点活钱来。对于网络里的傅凡，陈老师尚存戒备，只是偶尔回应。傅凡极富耐心，像姜太公稳坐钓鱼台，等着那漂浮的鱼标慢慢沉下去。

傅凡的朋友圈常是：深夜的办公室灯火通明，舒缓的古典乐夹杂着“噼啪”作响的键盘声，间或一声疲惫却兴奋的叹息：“刚帮一位前辈敲定了部潜力新作，过程虽磨人，但看到好文字能发光，累得值！”

这一切，像细润的雨丝，无声无息消融了陈老师心岸警惕的冰坝。

一日，傅凡发来消息，字里行间带着克制的兴奋：“陈老师，平台内部流出三部宫斗小说，潜力无限，上线必定火爆。”

紧接着他就细细描绘出一幅令人心驰神往的蓝图：只需投入资金，买下版权，坐等小说上线。凭借平台的巨大流量和精心运营，浏览量自然节节攀升，随之而来的分红便如一条永不枯竭的财富之河，源源不断涌入投资人的口袋。“不敢说一夜暴富，细水长流胜在稳赚不赔。”傅凡把“稳赚不赔”四个字说得斩钉截铁。

陈老师心里翻腾，夜里睡不着，在书房踱步。月光透过纱帘，洒在书桌那本翻开多日的《陶庵梦忆》上。望着书柜里一排排精心挑选的书籍，她又想到那笔闲钱，一个念头滋生出来：若是成了，往后看中的古籍影印本、心仪的文人字画就不必左右为难，即便买了还要瞒着丈夫偷偷带回家。这念头像只不安分的麻雀，在她心里扑棱着翅膀。

傅凡适时发来一份“作品收益权认购合同”。合同条款烦琐，但“独家授权”“平台保底分成”这些字眼格外醒目，尤其那枚鲜红的印章，端正地盖在落款处，真实可信。签下名字的那刻，50万元从手机银行划出来，陈老师深吸口气，空气里有初夏植物的清香，心中那点悬着的东西似乎落了地，只觉得窗外清朗的月光已经照进自己未来的美好生活。

签约后的日子，陈老师的生活仿佛被蜜水浸泡，期待着分红到账的场景。她每天无数次查看手机，盼着傅凡的消息。手机一响，心就跟着一跳。点开看，多是群里的公告或是某个文化讲座的推送。在日复一日的无声中，那份期待竟生出忐忑来。

小说终于上线了。陈老师怀着朝圣般的心情点开链接。页面简陋、文字粗糙、内容庸俗，点击稀稀拉拉，评论更是寥寥无几。截图给傅凡，他的回复倒是一如既往地快，“陈老师，少安毋躁。平台推广资源正在调配，如今，酒香也怕巷子深。”

只好耐着性子等。开始，陈老师按捺下不安，翻开案头的书，试图让文字抚平心绪。日历一页一页翻过，承诺的分红呢？始终连个影子都没有。陈老师愈发不安，心中对傅凡给她画的大饼的怀疑越来越强烈。焦灼中，她发信息询问，石沉大海；打电话，忙音；再后来，朋友圈只看到一片死寂的空白——她被傅凡拉黑了。

陈老师全身血液瞬间凝固，她僵坐在椅子上，耳膜嗡嗡作响，想站起来，巨大的眩晕感排山倒海般袭来，她慌忙扶住桌角，努力稳住自己，去派出所求助。

接过民警递来的热水，陈老师的指尖才有了点知觉。她的声音断断续续，每吐出一个字，都像在心窝剜了一刀。民警眉头紧锁，手中的笔不停地落在笔记本上：“不急，陈老师。您慢慢想，把能想到的都说出来，流出去的资金是有痕迹的。”

循着50万元资金的电子足迹，几番迂回转折，线索最终指向外省几个看似毫无关联的账户。通过轨迹分析等手段，民警最终锁定了一个以虚构版权投资为幌子的跨省诈骗团伙。当警方在千里之外某处昏暗的出租屋里按住那个谈吐文雅、朋友圈散发着书卷气的“傅凡”时，他脸上精心营造的面具骤然粉碎，只剩下无处遁形的慌乱。

翻看厚厚的卷宗，民警语重心长地说：“什么‘内部渠道’‘独家资源’，什么‘赚快钱’‘稳赚不赔’，听着像馅饼，实则是骗子设好的地笼，等着你心甘情愿往里跳……目前，我们已冻结了部分涉案资金，正全力追缴你的损失。”

走出派出所，陈老师自嘲地苦笑。这世上哪有什么稳赚的买卖？民警说得对，馅饼画得越大，底下的陷阱挖得越深。投资要通过正规渠道，人心里的那点贪，恰如灶膛里的火星，被风一吹就容易燎原，烧掉原本安稳的日子。